看完《光與暗的故事》,幾乎快要以為美國是一座充斥著犯罪經典電影《鐵面特警隊》般黑暗面的罪惡之城。這裡沒有天使,兒童不宜。真正的英雄和高貴的人們,到底上哪兒去了?
其實大家都誤會了,17位知名作家一人以一幅美國寫實派畫家愛德華‧霍普(Edward Hopper)名畫為題材,自由想像創作的17個短篇故事,雖然具備林林總總的角色,但真正的主角並非是人,而是「城市」本身,那些困在樓房裡面目通常模糊的男男女女,都只是旁襯的綠葉。作者們寫小說為了與畫作遙相呼應,當下時空的描述,都明顯指涉當代人際互動的空洞感與焦慮。有的行凶殺人,有的被殘忍謀殺,有的丈夫或女人劈腿出軌,有的美國夢在大城市裡換來一身殘破,有的飽受在最低生活水平線以下的掙扎煎熬。
唯一不變的是霍普畫筆下的車站、餐廳、咖啡館、辦公室、城市街道和公寓,還有映照空間銳利不自然的光線與陰影。霍普的人物通常沐浴在畫作光線底下,以奇異的姿勢與迷離的表情或站或坐,發獃或看書吸菸,無論身旁有人或無人,明亮到幾乎強烈的光線與一臉孤零零的空洞灰暗神色形成強烈對比。他們都神似知名小說家喬伊思‧凱蘿‧歐慈(Joyce Carol Oates)〈窗口的女人〉飛蛾一般有趨光性,也像被光線、被自己的人生給制約困住了、因此迷路了。
同樣的,為了名利而不擇手段也是另一種「飛蛾撲火」,這就是本書作者們分頭各自衍生出來的解讀。長年鑽研霍普的權威學者蓋兒‧李文(Gail Levin)生平所寫的第一篇小說〈牧師搜畫錄〉,不僅以第一手親身經歷敘述畫家最後一段人生,還交代部分畫作的去向,彷彿在邀請各路人馬充當審判長,為小說裡爭議性強的情節、人物舉止評評理,斷是非。
本書主編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能把短篇小說集玩轉出這等新高度,除了霍普的畫耐人尋味的好看、衝著他的面子廣邀而來各路寫作高手的故事好玩,還兼具深夜脫口秀的八卦娛樂性,卜洛克為了被某作者放鴿子而沒完成短篇的第18幅畫,特地在書的前言中跟讀者下戰帖!驚異有趣的程度可直逼史蒂芬‧金(Stephen King)〈音樂房〉的「衣櫃藏屍體」(小說界藏屍體最有名的作家叫做愛倫坡)!
想當然耳,卜洛克邀請來的名筆不乏偵探、犯罪小說作家。麥可‧康納利(Michael Connelly)的〈夜遊者〉即使篇幅比起其他作者更加短小精悍,結尾反轉的設定一樣絕無冷場,劇情緊湊峰迴路轉!
如果說作者們設定霍普的女人很容易淪為墮落天使,那麼男人除了化身凶手或屍體,偵探或探員自然屢見不鮮,還有一種叫做「暗夜執法者」。喬‧蘭斯代爾(Joe R. Lansdale)便寫下一篇甜蜜哀傷的黑暗騎士故事〈放映師〉,男主角和《新天堂樂園》的托托一樣從小鍾情電影,與老放映師一老一少在戲院裡建立起超乎想像的友誼。不過相似的情節到此戛然而止!戲院裡笨手笨腳的年輕放映師,化身暗夜的正義騎士,持槍乾淨俐落的餵了惡人們好幾發子彈,拯救心儀的公主,解決戲院面臨的危機,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所以霍普的孤獨也是有顏色的,有時是泡泡粉紅色,有時是憂鬱的藍。《光與暗的故事》裡頭的孤獨者也皆有蓬勃的七情六慾,愛搞怪的卜洛克在〈秋天裡的自助機器用餐店〉中,貼心地為荷包即將山窮水盡的女主角設定出一個虛擬守護神,於是她分明憂鬱的藍色孤島狀態,也添上一抹甜點顏色般的歡快。
想起《大亨小傳》無論在小說或電影中俱出現的巨大眼睛廣告招牌,窺探、監視、懲罰墮落的紅男綠女,是不是很像霍普隱身在畫作後頭的那雙窺伺之眼?〈夜窗〉作者喬納森‧山德樂弗(Jonathan Santlofer)便緊緊扣住「畫布上的戰慄遊戲」這一點不放:她和他偶然在城市相遇,嗅出彼此是獵人與獵物的關係,只是究竟誰是伺機而動的獵人?誰才是驚惶失措的獵物呢?
飛蛾夜間飛行,憑藉的是月光的引導,如果飛行中途出現燈火或火光,牠是很容易被誘導而迷路的。而《光與暗的故事》中迷途的人類羔羊一個不小心,「飛蛾撲火」掉進闇黑城市有心張開的饕餮大口,不是很自然且合情合理的事情嗎?
《光與暗的故事》(In Sunlight or In Shadow)
作者: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等人
譯者:易萃雯
出版社:臉譜
【Edward Hopper in Motion】
(愛德華・霍普名畫動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