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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這種病──是枝裕和《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
藝文 | Jun 15 , 2017  00:00

家人這種病──是枝裕和《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

仙風道骨以及不食人間煙火從來不是他的做派,《橫山家之味》就有一種「你看,我母親『俗』得多麼可愛」的炫耀意味存在。現實生活中是枝導演母親曾語出驚人某某家的誰結婚了,對象是再婚人士,「幹嘛娶人家用過的呢?」電影情節設定正是源自於他母親講話很毒的這一部分,乍看會讓人覺得與導演意欲表達緬懷過世母親的哀痛完全不相襯。但是欣賞《橫山家之味》不就正是欣賞它的清淡,它可愛的俗氣的性情麼?
文/蘇子惠  圖/臉譜、傳影互動、原子映象、CatchPlay

 

認真看完《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對於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究竟是不是一個拍電影的天才,相信大家應該都已了然於心。是枝導演對於自己不是天才的自知之明,是明明白白地白紙黑字寫進書裡的。但是,那又怎樣呢?這並不妨礙他成為眾多影迷心目中最喜愛的導演之一。

以不同手法處理同樣的家庭生活題材,戀愛結婚,生老病死,人這一輩子是拍不完也說不盡的。看得出是枝裕和是一個老老實實記錄生活的人,拍攝所能夠看到的一切(這需要具備觀察入微的個人特質)。他在書中詮釋自己的電影理念,更多是講述拍片動機和過程,混融入個人動人的生命經驗。《橫山家之味》就是很典型的家庭倫理劇,他也不懼怕人們議論電影裡有多少電視DNA,不再拘泥於「電影是什麼」的思考,純粹因為這是他想拍的,然後也跟著就拍出來了。

不過是枝裕和畢竟不同於小津安二郎一直在「嫁女兒」,拍了10年紀錄片所觀察到的社會問題是他與這個世界連結的紐帶。而且他還身兼影展達人,坎城、柏林以及威尼斯這世界三大影展到底哪個有看頭、誰的藝術性多於商業性,他從個人親身參展經驗去做分析比較,順帶批判日本一向不重視電影教育、東京影展無法成為亞洲最大影展的理由。

電影界固然像是繁華似錦的樂園,拍電影這件事本身卻並不浪漫。是枝裕和不似第一本創作隨筆《宛如走路的速度:我的日常、創作與世界》一樣從遙遠的距離來論述創作哲思與靈感,令讀者可以輕易感受到美感的愉悅。新作《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開誠布公暢談找錢找劇本找演員找工作人員的繁瑣與難處,他那近乎絮叨的自省,有點城府的謙退,尤其是一樁樁挫折的往事與教訓,足以令懷抱憧憬的人士稍微冷卻一下頭腦發熱的電影夢。

 

《我的意外爸爸》
 

同時是枝裕和也是最會掩蓋明星光環的導演,可能是源於他對故作「高級」和「高雅」的東西骨子裡天然的反感,他在《空氣人形》犀利解剖寂寞中年宅男和充氣娃娃的愛情,接著《我的意外爸爸》讓福山雅治當起了惹人厭的人生勝利組菁英「良多」,縱然擁有一張美得像幅畫的俊俏臉龐,面對抱錯嬰兒事件,當他自以為是嗆聲兩個兒子都可以接過來撫養,評論兒子念的學校應當很賺錢,直到電影尾聲逐漸獲得原本不存在的父性。彼時是枝裕和也當了父親,他由此提出一個重要問題:聯繫父子的究竟是血緣,還是一起相處的時間呢?

仙風道骨以及不食人間煙火從來不是他的做派,《橫山家之味》就有一種「你看,我母親『俗』得多麼可愛」的炫耀意味存在。現實生活中是枝導演母親曾語出驚人某某家的誰結婚了,對象是再婚人士,「幹嘛娶人家用過的呢?」電影情節設定正是源自於他母親講話很毒的這一部分,乍看會讓人覺得與導演意欲表達緬懷過世母親的哀痛完全不相襯。但是欣賞《橫山家之味》不就正是欣賞它的清淡,它可愛的俗氣的性情麼?包括母親叫兒子嘴巴張開檢查牙齒那場戲,同樣改編自是枝導演母子對話。這些小細節、小舉動不是更能體現母愛的偉大嗎?

 

我心中對於家庭倫理劇自有一套基準。

其實並非「因為是家人所以能夠互相理解、因為是家人所以什麼話都能說」,反而是「因為是家人,所以不想讓他們知道」、「因為是家人所以不知道」等情況在實際生活中占絕大多數……。簡單來說,家庭是「無法取代卻又很麻煩」的存在。描寫出這種雙面性,對家庭倫理劇而言很重要。我認為《橫山家之味》在這方面已實現極高的水準。

 

《海街日記》

 

不只是俗氣而已,他電影裡的家庭模樣也並非煥發著黃澄澄的幸福溫暖光暈。《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以知名的棄子社會事件為藍本,母親拋棄四個小孩離家出走,隔年兩歲的三女被長子友人虐死。通曉人情世故的是枝導演如何會不明白,讓電影從悲慘轉為救贖的結局,令死去的妹妹復活是最快帶來經濟收益的方式?

從寫劇本到開拍這段長達15年的期間,是枝導演堅定地沒有改變心意,妹妹還是按照原定計畫過世了。當劇終時,他溫柔地讓少年朗讀「那是一個美好的星期天」。

 

電影不是用來審判人的,導演不是神也不是法官。壞蛋或許是用來讓故事(世界)變得比較容易理解,但不用是否反而可以讓觀眾將這個電影當成自己的問題帶回日常生活中呢——

那樣的想法基本上至今仍未改變。我總是期盼看電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時,對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變,能成為他們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機。

 

比起大家熱烈討論不斷重複出現的男主角名字「良多」,「不在場的死者」與「被遺留下來的人們」才是是枝裕和所鍾愛的兩大命題。2016年《比海還深》情節比起前作更加簡單,場景也從帶院子的房屋換成公寓,當然落魄中年男子「良多」不負眾望再次出現,故事靈感來自2001年導演父親去世,母親被迫孤身一人生活。《比海還深》講的就是一個失去父愛的破碎家庭故事,一家人在颱風天的狹窄公寓共度一晚,方方面面折射出是枝裕和個人生命經驗,還提點出死者其實隨時在我們身邊,這絕不是指是枝裕和拍出了史無前例的鬼故事,而是電影中不在現場的死者。如同《海街日記》四姊妹參與的三場葬禮,如同是枝裕和亟欲和解的父母已不在人世,他再也不是某某人的兒子,只好藉由《橫山家之味》發出看似輕微實則沉重的喟嘆:「人生,總有那麼一點來不及。那就是我失去父親、還有母親之後,我最誠實的感受。

 


 

 

《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

作者:是枝裕和
譯者:張秋明
繪者:王志弘
出版社:臉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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