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4日淩晨5點,炸彈的爆炸聲把插畫家奧爾加.格里班尼克(Olga Grebennik)和她的家人從熟睡中驚醒,當時他們住在烏克蘭第二大城哈爾科夫(Kharkiv)。她偕同5歲的女兒薇拉和10歲的兒子費奧多爾、畫家丈夫和媽媽,緊急前往公寓大樓的地下室避難住了8天。在俄軍持續轟炸哈爾科夫期間,畫圖成為她唯一的救贖。第9天,她帶著一雙兒女乘火車逃至烏克蘭西部大城利沃夫(Lviv),身上僅有背包、手機、日記和內存畫作的隨身碟。儘管丈夫陪同他們前往邊境,但因為戒嚴令限制出境,他必須留在烏克蘭……。
在《烏克蘭的眼淚》這部輕薄短小的繪本中,你看不見死人,聞不到硝煙,論殘酷不及大屠殺,論人性又沒那麼煽情,對於戰爭這件事情的感受並不直觀。如何體會戰爭讓烏克蘭人民的人生由彩色轉成黑白,讀者第一眼僅能從作者畫風的轉變,以及地下室發生的一切,嗅到戰爭帶來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插畫家奧爾加.格里班尼克過往繪畫主題多是花朵、花園和天使,色彩詩意奇幻,瀏覽她的Instagram會瞬間讓人感到被治癒。她原本打算出版一本新書,內容是關於狐狸一家快樂的日常生活。戰爭爆發的第一天早上,她摒棄了多餘色彩,只用一枝鉛筆就描繪出戰爭的恐怖。這部連作者也始料未及的新作《烏克蘭的眼淚》,書中素描平均每幅只花了5至6分鐘完成,原因不難想像:將家人和生存物資轉移到地下室避難所,需要爭分奪秒與時間賽跑。
地下室的娛樂有限,大家從事最多的「消遣」,便是細數爆炸聲響的次數,揣想家鄉哪個地區遭遇劫難,孩子們則好奇地開啟社交模式,四處交新朋友、下西洋棋、用粉筆畫壁畫。爆炸聲一停止,冒險讓家庭成員出門尋找物資成了頭等大事。戰爭也讓地下室的人們不得不變成「蟑螂」,爬進各種窄小的空間躲避,連一點點食物殘渣碎屑都不放過,吃乾抹淨。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蟲,這活生生是卡夫卡《變形記》中的經典開場。奧爾加生而為人的尊嚴,只剩下頭髮上Dior的香水味。
以上是屬於個人的困境。戰爭的殘酷之處在於,它會隨時隨地讓人面臨無處可逃的道德困境,將人置於這種兩難局面當中。一名在芬蘭生活30年的俄羅斯女人,在俄烏戰爭爆發後,許多朋友選擇了疏遠她。這名女子卻在奧爾加亟欲訂機票逃離烏克蘭時,慷慨伸出援手,主動給予幫助。
有歷史學家預言,在這場戰爭中,普丁唯一成功的就是在烏克蘭人民心中種下仇恨種子,這種仇恨情緒很可能會延續好幾個世代。作為炮火下的無辜子民,奧爾加和俄羅斯女子帶頭示範弭平族群對立,用熱情鑿開缺口。人身可以身不由己,做人卻不能低下高貴的頭顱。
戰爭第9天,奧爾加為了幼小的孩子們安全,不得已選擇與丈夫分離,先逃亡至波蘭華沙,再帶著兒女和愛犬前往保加利亞暫居。短短數天,奧爾加寫下這本「與自己對話」的日記,讓畫畫作為一種紀錄,一種抵抗,幫助她遁入自己的世界。戰爭打到現在仍未停歇,如同一股泥石流,裹挾著烏克蘭每一個人的命運,個人變成洪流中的微塵。在台灣安居樂業的我們,讀《烏克蘭的眼淚》的意義是什麼?或許就是更有勇氣來面對生活吧。
關於麵包
我們只剩下半塊麵包。
這是媽媽在戰爭第一天好不容易弄來的。
出於習慣,薇拉奇卡平常吃麵包時總會剩一些。
我們通常都會把剩下的麵包放進盒子裡,等收集到夠多的乾麵包,再拿到離家不遠的青少年自然研究所去,給裡面的動物們吃。
但現在,這些乾掉的麵包變得非常珍貴。天啊,居然還有起司口味的。
今天謝廖沙用麵粉和水做了煎餅。
薇拉:「媽媽,我一塊巧克力可以吃很久喔。我把巧克力黏在臉頰的裡面了。」
有人帶了粉筆來地下室。
這個地方出現了一幅幅能夠稱得上是壁畫的作品。
孩子們聽著爆炸聲,寫下「和平」兩個字。
戰爭爆發的第一天起,電梯就停止運轉了。
每當警鈴響起時,我們就要逃到地下室去。
而當外面安靜下來時,人們便會返回家中。
即便是那些行動自如的年長者,不停上下樓梯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
即使他們的血壓可能會因為超過自身負荷而升高,不斷地上下樓梯也讓他們感到非常疲累,他們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走。
但我的爺爺和奶奶是連走路都沒辦法走……
戰爭爆發的第一天,我就在孩子們的手臂上寫上了名字、出生年月日和我的電話號碼。
其實不僅僅是孩子,我自己的手臂上也寫了。
這是方便他人能夠在我不幸罹難時,立刻辨識我的身分。
這聽起來似乎很可怕,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都先將個人資料寫了上去。
2022年3月5日
利沃夫(利維夫)
丈夫送我們上了巴士。
接下來的路我們無法一起走了。
我的淚水不停滑落,丈夫則是強忍悲傷鼓勵著我們。
謝廖沙將包裝上寫著「Love is」的口香糖塞到我手裡,跟我約定好下次見面時要一起打開來吃。
巴士出發了。
而丈夫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
▲奧爾加.格里班尼克和一雙兒女現居保加利亞,靠畫圖維生,但仍不知道明天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