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回花蓮一路下著大雨,車子才到東澳又起了大霧。雖然是中午過後不久,天黑得像就要晚上,只得靠路邊休息。
先一步返回花蓮的小學同學早就約好了明天晚上聚餐,這是四十年沒見面之後突然蹦出來的熱情。而且幾乎一個月就遊山玩水聚會一次,在桃園行醫的同學甚至利用星期假日,騎著腳踏車到台南看女同學。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因此盡量潛在水下不敢吭聲,只能羨慕著同學和聚會中的美食。
明天就是這樣的機緣。唉!明天我還有任務。
花蓮中學在日本時代叫做花蓮港中學,嚴格說來創立在台灣光復前九年。當時花蓮已經設立女子中學十年了,卻沒有男子學校,因此花蓮港廳的知事、花蓮日本人以及花蓮人出錢出力,發起多次請願活動,在女子學校成立幾年之後才設立花蓮港中學。
後山的學子很努力,我的學長出了很多名人,包括差一點就得到諾貝爾物理獎的吳茂昆、王禎和、楊牧、影響台灣財經發展很深的前財政部長邱正雄等等。有一年甚至同時有三位花中學長同時擔任部長。
花中學風很自由,校園沒有圍牆,然而以東部未來為使命的傳承,卻是起自於日本時代。我到了年近四十歲才真正認識日本時代的學長,當時我在慶修院,為了把寺院的佛像找回來,意外牽起了灣生回家的一連串事情,其中有國田宏、佐伯憲秀、家倉多惠子、鳥羽輝等人。
在日本時代就讀花中的老學長楊守全先生,年輕時開辦玉里高中、創立了大漢工專、《東海岸評論》雜誌、東海岸文教基金會,擔任過國大代表,是一位熱心公共事務有名的花蓮紳賢、前輩。擔任過花蓮縣政府主任秘書的阮嶸老前輩,浙江紹興人,日治時期早稻田大學畢業。這兩位前輩——阮嶸幫我找回慶修院的主尊空海大師,楊守全學長千里迢迢帶著我們參加最後一屆吉野會、多次花蓮港會,一一串起花中、花女學長姊和故鄉的關係直到他病倒。
國田宏先生是花中第九屆畢業生,是楊守全先生的學長,他們甚至在花中就已經認識。楊守全學長的父親是瑞穗鄉長,家中有菸樓,也擔任過花蓮菸廠的廠長,岳父是台灣省第一任省議員馬有岳先生。國田宏的父親國田正二受總督府之命在瑞穗種咖啡,舞鶴台地如今的咖啡園、茶園多是他的父親帶領著原住民開發出來的。戰後日本物資缺乏,國田宏父親返日後和台灣舊識一起繼續將糖、米銷往日本,一直是事業上的朋友。
楊家、馬家、國田宏家一直是親近的朋友。國田先生一生以花中為榮,以花蓮港人為榮,退休後號召同學、故友返鄉成了他最重要的事情。四年前他已經年邁到無法自己生活,進入了安養院。他的女兒玉子意外地下定決心傳承祖父、父親的心願,在東京灣旁邊的倉敷開起了專賣台灣咖啡的鎌倉茶寮。
他今天和他的妹妹、兒子、女兒再次搭機回來花蓮。我和純敏必須在他飛機抵達之前趕到,當一個熱情歡迎的花蓮人。
東澳雨大、霧大,跟日本時代花蓮人回家的情形應該很像。這篇文章是這樣在東澳路邊寫的。
黃榮墩
公益組織發起人。有人用筆寫日記,有人用歲月寫日記,而黃榮墩的周記則是與「好人幫」的志工們所寫成的。他們走遍台灣大鄉小鎮、偏鄉部落,用充滿創意的「好」點子揪團行動,寫就一篇篇島嶼最溫暖、動人的真實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