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書(但轉行到影視業)的這幾年,我有了個太太,生了個兒子。
我曾定調我的人生在二○○○年出書時轉了一個大彎,在二○一二年決心進入影視業時又轉了一個大彎,而當我有了家庭,尤其是兒子出生後,又再次轉了一個大彎。
我把我的人生彎來彎去的,像一個不知道未來在哪裡的迷途者。現在回首自己過去四十幾年的歲月,我人生的大叉路口不多,卻每一個都迷霧驚魂般地塵煙濛濛,走進去才知道彎得徹底。如果有張人生俯視圖,我是不是就能提早知道那些彎到底彎了幾度,又會彎去哪裡?
但人終究是活在地面而不是空中的,所以能俯視未來的人總是特別有遠見。
既然我們都不是能俯視未來的人,那有沒有人能預告呢?
像電影電視有預告那樣。
在你還沒觀看這部片子之前,我先給你看一些裡面會有的畫面,稍微告訴你一些蛛絲馬跡、內容大概是在講些什麼,讓你心裡有個底,知道你決心收看的時候會看到怎樣的故事。
寫完《暗社工》和《迫害效應》之後,我一邊在編劇和導演工作中找平衡,畢竟有些片子只希望由我當編劇,有些片子希望我既編又導,目前還沒有遇到只希望我來導但別碰劇本的案子。在這些我既熟悉(熟悉劇本作業和一定程度的導演工作)但又很陌生(因為每個交到我手上的故事都屬不同類型,像是打工的內容完全不相同)的工作裡,我經常想到以前寫書的日子,那只要我一個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從大綱到人物設定到情節設計到完整交稿只要我一個人就搞定,剩下的就麻煩如玉和出版社的夥伴,那樣的日子,說真的,比拍片要容易太多了。
寫書的日子,是不需要預告的。
而我卻在這時候想寫一本《人生預告片》。
如果你的人生有個預告片給你看,你會看,還是不看?
在影視產業中,預告片的原理就是把片子拍完之後,由預告剪接師看完初剪,以及大部分沒有用到的畫面素材,以一個「極壓縮」的角度及功能性,把兩小時長的片子用九十到一百二十秒告訴你「我要跟你說什麼」。
因此,預告片是需要有個人「看完初剪」才能完成的。
那麼,誰會看見你的人生初剪?你的人生還在過,等於你的片子還沒拍完,這預告片,怎麼剪都好像少一半,因為只能剪已經過完的那一半。
所以,如果真的有人生預告片讓你看,表示有人看過了你的將來。
你想先知道,還是不想知道?
有些算命會有這樣的能耐,我多次聽朋友說到他們的算命經驗,其中不乏準到讓他們覺得神奇的。其中一個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一個女性友人,她的算命仙告訴她,她會在幾歲的時候嫁人、嫁去哪裡、先生家是做哪一行的、她會生下幾個孩子,而且在幾歲的時候要注意會有大病降臨。
其中最神奇的是,算命仙說:「妳有三子命,但妳只會有兩個孩子。」
而這個「預告」,在她第三胎流產,並且被醫生宣告子宮受損,不會再有小孩之後,完全命中。
算命仙對她說的,大多言中,除了嫁往的縣市差了二十幾公里之外,其他幾乎全對。我問她對於這個算命結果是不是感到滿意,畢竟聽說算那個命排了幾個月的隊,也花了不少錢。
她說,她並不滿意。
因為她事先知道了自己會失去其中一個孩子,而且沒機會把他生回來。
「我倒寧願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小兒子流掉的時候,我會覺得那就是註定的,但現在我很常看著他的超音波照片,然後覺得自己為什麼都事先知道了卻沒有把他保下來?」
她透過算命知道了她的預告,然後她活在自責裡。
她的例子讓我自省,如果我知道我的人生預告,是我選擇走上職業寫手這條路,會連結到我母親的重度憂鬱症;或是我跳槽到影視產業,會遇到一些根本無力回天的政治因素導致虧損;或是我明知長輩們對我外婆的病情有所疏忽直到難以挽救的地步,而我卻因為倫理因素而選擇袖手旁觀的話……
我又會把我的人生,彎成什麼樣子呢?
這世上終究是沒有人生預告片的。
人生到目前教我最受用的一堂課就是:盡己之力,隨遇而安。
因為你的人生,不會像電影一樣,花個三百塊就看完了。
本文摘自商周出版《今天不寫小說:橘子的牢與藤井樹的騷》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