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羅丹美術館中庭的秀場前,我用好幾個深呼吸淨空自己的大腦,因為我知道接下來將面對Maria Grazia Chiuri的巨量訊息──她是當今唯一一位能將一門學派/主義/思想合理地轉化為時裝設計,並得到商業成功的設計師──她上任後便傾時裝屋之力,從秀場、展演形式、形象定調到商品皆有策略地將女性主義灌注每季的高級成衣創作中。
那麼這一季,Chiuri又想闡述什麼奧義?一抬頭我看到秀場外牆上四個由女性以裸體伸展模擬出的偌大字母「DIOR」,走進秀場後才發現四周牆上全是這樣的裸體字母。待大家坐定後忽然現場燈光全暗,謎底至此揭曉──高齡88歲的Tomaso Binga在攙扶下出場短講自己的女性主義概念。這位故意以男性化名(她本名為Bianca Pucciarelli Menna)諷刺上個世紀父權主義的義大利女藝術家,以親自全裸模擬英文字母的《Scrittura Vivente》影像系列震撼世人。延續前五季取材一本女性主義經典書名作為白色短 T字樣的慣例,這一季Chiuri取用美國女性主義健將Robin Morgan於1984年出版的《Sisterhood Is Global》開場,但不同此前每季只取用一本經典書名的手法,這回Chiuri接續以Morgan分別於1970年和2003年出版的《Sisterhood is Powerful》、《Sisterhood Is Forever》接力,一次提出三位一體的題旨。
借鏡Morgan和Binga的強大火力開啟下,Chiuri思緒來到正在倫敦V&A博物館展出的《Christian Dior: Designer of Dreams》,思索Dior和英國的淵源。1951年,英國瑪格麗特公主竟然不顧皇室成員於重要場合穿著英國時裝的慣例,改穿由Dior先生設計的高級訂製服拍下由Cecil Beaton掌鏡的21歲官方形象照。身為皇室要員卻如此叛逆的行為,讓Chiuri想起一樣存在於50年代倫敦的Teddy Girls,是的,Teddy Girls。
Teddy Boys不是隻身橫行倫敦的,當時這群泰迪男孩身邊可也是女伴圍繞。這群女孩一樣生性叛逆,行為張狂,隨興梳著豪放的飛機頭,穿著英王愛德華時代風格綴有天鵝絨圍巾的男性夾克,搭配寬鬆感長裙、牛仔褲以及黑色皮革夾克。Chiuri回返時光隧道挖掘出這群被父權主義淹沒因此鮮為人知的女孩,取材Teddy Girls穿著風格,加入皇室的威爾斯方格、蘇格蘭毛呢以及自己擅長的A-line雪紡紗下身輪廓、西裝外套與丹寧混搭,而時裝屋招牌的Bar Jacket也以威爾斯方格和丹寧面料展現颯爽英姿的版本,當然混穿手法都來自Teddy Girls。
Chiuri也回想大師聖羅蘭於1955年加入時裝屋的歷史,執掌時裝屋後期,他在Blousons Noirs文化啟發下曾設計多款皮夾克,作為向法國50年代次文化的致敬,這一季Chiuri同時也取材這段歷史檔案重新詮釋一系列著重腰線的黑色皮夾克,連結英、法兩國50年代的次文化風格。系列末尾,Chiuri回顧迪奧大師1949春夏高訂系列經典Miss Dior晚裝,推出綴有透明亮片與繡上綻放繁花的蓬裙搭配連身衣的新版本,將迪奧晚裝一舉拉向青春活力的層次,以此呼應將Teddy Girls次文化導入時裝屋經典以尋覓新意的設計脈絡。
Chiuri執掌時裝屋以來,某些批評認為她將女性主義導入設計的展現上有些強加比附,然而我認為這一季她已做出完美反擊──先是藉助Morgan和Binga重申女權意識,接著從迪奧和聖羅蘭兩位大師設計中找到以女性為主體的次文化元素,翻新時裝屋經典,取材和脈絡都極其合理,更重要的是這一回的女權靈感在落實上徹底擺脫她此前幾季每個系列中都會出現一個跳躍得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盲點,首度展現極高的完整性和貫穿度。身為時裝屋創立73年來首位女舵手,高訂圈第一位女設計師,Chiuri至此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