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這本書之前,請先深吸一口氣,我敢說幾乎沒有人受得了這麼長篇累牘的死亡之書,但你同時又享有窺視的樂趣。知道凡人皆有一死,名人亦不例外,於是心底會油然升起一股奇異的滿足感。相信熱衷婚外情和酗酒的狄倫.湯瑪斯,一定會點頭同意上述的見解。
在作家蘇珊.桑塔格、心理學家佛洛伊德、小說家約翰.厄普代克、詩人狄倫.湯瑪斯、插畫家莫里斯.桑達克等5位名人走向死亡的過程裡,你會忍不住一邊好奇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高潮是何模樣,一邊想像著這些名人怕死保命抑或視死如歸?
本書唯一的女性角色桑塔格身為資深抗癌鬥士,著作《疾病的隱喻》深知人們對疾病的想像,有多麼容易流於無知和恐懼,但私底下的她相信自己會是例外,這個強大的自信支撐著她與骨髓化生不良症候群搏鬥到最後一刻,臨終前度過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化療和骨髓移植,而不是死在家中溫暖的床上。
攝影家黛安‧阿巴斯曾經說過:「你無法脫出自己的皮膚,進入其他人的身軀;別人的悲劇永遠不可能變成你的。」偉大的作家和思想家們也無法告訴你臨終前一刻所思所想,教會不了你平心靜氣直面死亡。佛洛伊德除了阿斯匹靈拒絕服食其他止痛藥物,口腔癌破壞了他的容貌和體味,連愛犬也不願意走近他,最後他冷靜地用嗎啡為自己選擇了死亡時間,但菸不離手的他果真不怕死嗎?
活著的人,總是想盡快把死者的事忘掉,想把所有不愉快的事一起打包裝進棺材裡,名人訃聞總是簡化為報紙上的一行標題:「因某某疾病過世,享壽多少歲」,對於非至親者罹病身故,旁觀者永遠只能模擬想像。而面對至親摯愛過世呢?插畫家桑達克選擇把苦慟、創傷、絕望轉化成他日常的繪畫工作,畫下即將去世的同性愛人樣貌。除了用工作來麻痺自己對死亡的恐懼,他還熱衷收集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死亡」證明,詩人濟慈的死亡面具是其一,還有林白綁票案的綁匪使用的小型工具梯子。光是知道仍嫌不夠,還得仰賴實際的觸摸,感受到死亡已經接近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才肯罷手。
實在是不瘋魔不成藝術家。桑塔格盲目相信自己不會死去。桑達克亟欲看見並且觸摸死亡的臉。只活了39歲的狄倫.湯瑪斯,長期酗酒讓身體像氣球一樣腫脹,不復年少俊美身影,在人生最後時光中一如既往好色,把情婦留在樓下的派對,自己上樓與女主人縱慾偷歡。厄普代克去世前的一個月,他把自己的頭枕在打字機上,留下關於死亡的最後詩篇。而桑塔格的伴侶安妮‧萊柏維茲則拍下她生前死後的容顏,用相機鏡頭穿透肉體的美和醜,看到更遠一些的東西:死亡的恐怖和壯麗。
無論人們想死或不想赴死,在死亡的面前終歸是束手無策,事前做多少心理準備都屬枉然。當世俗的冠冕(如詩人、作家等頭銜)在疾病面前紛紛墜落,病人這個稱謂強迫加諸在他們身上,這已經不是《一個人的老後》可以瀟灑處理的事了。「死亡」取代他們一躍成為書中主角,無論信與不信神者,禱告是他們最後的救贖手段,周身插滿管子在無意義的維持中捱過最後的時光是一種常態,活生生一場又一場並非美好卻絕對驚心動魄的瀕死體驗,讓你不得不俯首稱臣,好好跟隨著本書作者,學習與一出生就在等待的死亡打交道。
【狄倫.湯馬斯 朗誦詩作〈不要靜靜走入長夜〉】
不要靜靜走入長夜,
縱然遲暮老人也該血脈賁張、怒吼;
忿怒吧,忿怒抗拒垂死的光。
雖然智者臨終時知道黑暗是必然,
就因他們說的話並未擦出雷電,他們
不會靜靜走入長夜。
善人,於末浪潮旁,呼喊其脆弱的行動,
在綠色海灣的翩舞,原該何等燦爛,
忿怒吧,忿怒抗拒垂死的光。
狂人,捉住且歌詠飛行的太陽,
太遲發現,竟是為行旅的它哀歌,他們
不會靜靜走入長夜。
死者,臨終前,視茫茫所見皆昏暗,
而盲眼依舊能像流星閃耀、歡亮,
忿怒吧,忿怒抗拒垂死的光。
而您,我的父親,在哀傷之頂,
咒我、佑我,以猛烈的淚水,我祈禱。
不要靜靜走入長夜。
忿怒吧,忿怒抗拒垂死的光。
(董恒秀 譯)
《不要靜靜走入長夜:大藝術家如何面對死亡,在死亡之中度過日常》(The Violet Hour)
作者: 凱蒂‧洛芙(Katie Roiphe)
譯者:吳芠
出版社:木馬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