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多麼脆弱啊!」潛水的時候,我不得不意識到,無用的人類之所以能夠在水下四十米深的海裡活著,都是因為背上的氣瓶。
無論是一個長袖善舞,或是家財萬貫的人,在水底時,我們都一樣無用。
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透過塞在嘴裡的二級頭,謹慎地呼吸著氣瓶裡的氧氣。
萬一吸得太快,氧氣很快就會用完。
萬一連結氣瓶的一級頭脫落,無法吸到氣瓶裡的氧氣,人很快就會死掉。
高氧潛水時,萬一吸入的氧氣過多或過久,則可能氧氣中毒在水底昏迷。
這幾種情形都是非常危險的。因此可以說一個人在水底會不會呼吸,決定了他能不能生存下來。
氣瓶剩下三分之一氧氣的時候,就要開始慢慢回到海面下五公尺的地方,進行三分鐘的「安全停留」,才可以回到水表面,免得太快浮上水面,罹患俗稱潛水夫病(divers diseases)的減壓症(decompression sickness)。同時在水面休息時間(surface interval)至少要一個小時,才可以再潛水,潛水後至少休息二十四小時才可以搭飛機,如果休息時間過短,也會造成減壓症。
潛水員都知道,呼吸是必須非常謹慎的,不然會帶來身體的危險。當潛水時間超過了「免減壓極限」(NDL),身體罹患減壓疾病的風險就會大幅提高。如果超過時間,但超過的還不太多(五分鐘內),就會進入「緊急減壓」,也就是原本三分鐘的安全停留,就要延長到八分鐘,而且上岸後,至少需要六小時的休息時間才能再度下水。萬一超過了五分鐘,水下五公尺處的「減壓停留」就要延長到十五分鐘,而且水面休息時間要超過二十四小時才可以再次潛水。先不管這些複雜的數字了,我要說的是,潛水讓我意識到人的呼吸並不是簡單的、自動的,而是需要小心計算、謹慎思考的。
換句話說,潛水員光是要好好活著,確認自己有好好呼吸,就已經很忙了啊!
我選擇成為一個忙著呼吸的潛水員,其實是在我的父親去世以後的事。
不能好好呼吸,就沒有生活品質
我的父親在生前最後一段時間,是一個每天除了忙著呼吸,無暇顧及其他事情的人。
他因為肺部崩塌,沒有辦法躺下來睡覺,所以在生前有很長一段時間,終夜都必須坐著,才能呼吸到足夠的空氣。但是一直坐著,當然無法好好休息,長期以來,身上還有各種慢性疾病的他,就持續處在極度疲勞的身心狀態。雖然我們白天去探望他的時候,他試著想要輕描淡寫,但是那種從內到外的累,是遮掩不住的。
真的太累的時候,父親也必須躺下,但是這時候就要借助製氧機跟呼吸器的幫助,藉由機械的力量,讓氧氣送到塌陷的肺部,我們都開玩笑說那個幫助他撐起肺葉的機器,綁在他的腹背時,看起來就像一隻可愛笨重的大烏龜。但是很多時候,父親還是寧可徹夜坐著,因為呼吸儀器的束縛感,還有無止境器械的噪音,比起一直坐著,更無法讓人放鬆睡眠。
在那段時間,我才意識到,即使「呼吸」這件事,對於病中的父親,也成了一個無法達成的願望。
即使我從小喜歡游泳,對於憋氣與換氣這件事,比不諳水性的人有更多的認識,更因為種種機緣,正式學習過禪修呼吸的方法,也學習過瑜伽的呼吸法,但是我仍然把呼吸當成理所當然的事。而各種呼吸的方法,只被我當成錦上添花的工具,並沒有真正意識到呼吸可以是一件在活著的每一刻,都這麼重要的事。無法順利呼吸的時候,我看到父親沒有說出口的恐懼,以及對生命的厭倦。不能好好呼吸的生命,必然是沒有品質的生命,無論有再多的金錢、權力也沒有意義。
本文摘自大田出版《別慌,一天只做三件事就好:褚士瑩的日常慢哲學》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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