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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與人的邂逅,隨機而美好」訪大稻埕百年紅磚老宅「郭怡美書店」經理人趙偉仁
設計 | Apr 06 , 2023  00:00

「書與人的邂逅,隨機而美好」訪大稻埕百年紅磚老宅「郭怡美書店」經理人趙偉仁

風和日暖三月天,大稻埕的郭怡美書店迎來一位特殊「訪客」:缺了一條腿的貓咪「荳荳」。牠從隔壁的隔壁踱步入內,店員印象中牠到訪過兩三次,熟門熟路,通行無阻。迪化街的貓多半不太怕人,郭怡美書店是一個免費對外開放的空間,鄰居的貓也一樣歡迎光臨。
文/蘇子惠  圖/高政全

這是一個可以隨意在網路上購買書籍的時代。回想起二三十年前台北重慶南路「書店一條街」的繁華風光,郭怡美書店經理人趙偉仁(以下稱Willie)曾經恭逢其盛,建中下課後,他慣常從南海路步行至重慶南路「看白書」,由於只看不買,只得一間換過一間翻閱,同一本書放在哪家店哪個架上,他早已爛熟於心。

「我很感謝重慶南路那些書店,因為它們滋養我。」Willie覺得人活到一定年紀,很需要跳脫出生活繁雜、財務壓力等重擔,來看看這一生中受過多少人幫助,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就會發現,其實你還是得到這個社會很多的滋養。」

 

書店中間的天井設有座位區,就著天光看書,抬頭可以看見藍天。

 

閱讀殿堂裡的故事漫遊者

以前去逛重慶南路書街,比較接近純商業的購買行為,各家書店普遍按照書籍種類來區分陳列,從出版社、書背顏色、作者姓名及筆劃順序一路瀏覽下來,很快找到你要的書結帳走人,不會多做停留,達到賣書效益最大化。

如今時代不一樣了,Willie不再相信經營書店「效率化」是對的。現在上網購書更便宜,也不用出門。「如果看書的空間不發生在書店的話,買書這件事在線上跟在線下沒有差別。」Willie理想中的書店必須帶著班雅明式的漫遊者體驗,最適合那些不完全預設標的物的人來「逛」書店,享受漫遊書海的刺激快感。

Willie一心想打造出一個期待與書、與人、與事不期而遇的獨特空間,「你看這本推理小說很喜歡的話,剛好旁邊放一本心理書或犯罪學,你就會覺得很棒。」Willie希望客人在書店待得越久越好,因為時間會讓人跟這個場域產生連結,停留時間越長,連結就越強。

「講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去年基隆的麥當勞不是經營34年就結束營業嗎?多少人趕在熄燈前徹夜排隊去買,因為他們可能從小的生活、約會、朋友打鬧都在那裡。到處都是麥當勞,但是那一家不一樣,因為你所有的故事都在裡面發生。」所有的實體場域就是讓人發生故事的地方,它不只滿足你的實體需求,否則網路可以搞定一切事情,一個人又何須踏出家門口?

因聊書成為朋友,聽音樂會成為朋友,或者很久沒見面的人在郭怡美相遇了。Willie逐一假設出上述情景:「因為愛書,所以在某一個場域集合相遇,這都有可能。我希望這是一個能夠發生故事的場域,故事一多,書店就會精彩紛呈。」

今年迪化街年貨大街期間,一位過路的華僑造訪郭怡美書店,堅持要辦書店會員,儘管下個月就要回國,會員只有一年效期,他表示隔年還會再訪。也有客人逛書店,把店門口一整套價值八千多元的《灌籃高手》紀念套書打包帶走,隨後在私人臉書寫下買書緣由,有《灌籃高手》和郭怡美書店兩個喜歡的元素相加,所以決定買下這一套書。

「善意是開書店很重要的事情,因為真的很多人給你善意。很多人進來然後告訴你他多喜歡書店。」Willie感心地說。也有街坊鄰居好意送來吃食,純粹覺得自家旁邊有書店是一件美好的事。

 

郭怡美書店經理人趙偉仁(Willie)攝於前棟二樓Library座位區。

 

讀書和旅行是人生中重要的組成

郭怡美書店隸屬大稻埕舊時商家建築,狹長的兩進一落格局,以「前店後住」配置,前面的店鋪結合後方住家。前棟從一到三樓分別為Bookshop、Library和Showroom;後棟一樓是Café,二樓是Salon。前後棟的中間夾著一個天井,採光良好。書店空間不僅大,且獨立而分散,多少限制了商業的侵略性格。每一區塊自成洞天,閒步其中,柳暗花明。

不管你是基於任何目的前來大稻埕,在郭怡美都能找到相對應的書籍。前棟一樓Bookshop陳列台灣文化、大稻埕歷史書籍。你來買南北貨,有台灣食物書籍;你來看建築,有台灣建築叢書;你來霞海城隍廟拜拜,有台灣民俗宗教典籍;你來觀光旅遊,《臺北學》就放在你眼前。關心228事件、十信風暴及兩岸戰爭議題的人,「台灣時代演進」書區剛好可以滿足你的需求。

二樓Library則以世界史地,還有心理學、社會學等為主。Willie特地請來誠品書店顧問協助選書,用文化區來分類,比如「日本文化」區集結了所有日本相關的文學、政治、史地書冊。想要了解我們身處的世界,不必真的遠走高飛,在郭怡美只需拾級而上。不知何時,貓也尾隨而至,一同置身在三樓的藝術設計區,人和貓靜靜地沐浴在慵懶的午後陽光下。

三樓另外設有隱身角落的「詩空間」,靈感來自羅賓威廉斯主演的電影《春風化雨》,片中學生們自發創辦「死亡詩社」,定期於學校旁黑暗的山洞中聚會朗誦詩歌。兩三坪的「詩空間」不算大,周遭擺幾本辛波絲卡、艾蜜莉.狄金生、谷川俊太郎等名家詩集,就著幽暗的燈影下讀詩,恍惚迷離,享受生活中瞬間難得的切片。

閱讀和旅行是Willie人生中最重要的組成,他的職涯也跟兩者有莫大關聯。「你說是不是讀書就可以環遊世界?有可能,因為你在讀那本書的時候,已經構建一個屬於你自己的世界,甚至更美好。」Willie在閱讀的時候,會經由作者的文字來想像,順著作者的邏輯就一切都很順,如果不順從作者的邏輯,很快就會看不下去換一本書了。

「但是旅行不太一樣。」Willie年輕時從事國貿業務,30歲前飛過很多國家,後來因為一趟韓國之行愛上青旅,返台投入青旅行業超過十年,「旅行中有可能看到美景,接下來會發生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是你能掌控的,然後這個狗屁倒灶的事情變成你旅行的全部,事後回想起來成為難忘的回憶。」

 

三樓的藝術設計區,也可用作展覽規劃。

 

開一百家書店的堅實信仰

2019年因疫情黯然結束青旅事業,Willie暫時無事可做,讀書共和國出版集團創辦人暨社長郭重興找上他,提議合作開書店,豪言壯語不只要開一家,而是一百家。2021年末,「一間書店」誕生了;隔年承租下郭怡美商行,郭怡美書店進駐文化底蘊深厚的大稻埕。

郭怡美書店的前身郭怡美商行,一直是郭家後人郭重興心中的「黑洞」。郭重興在大稻埕住到36歲,祖父郭烏隆曾是迪化街富商,發跡的郭怡美商行位於迪化街中段,清水紅磚搭配灰色洗石子建築外觀,最上面的牌樓造型精美異常,可惜後人經營不善,忍痛賣掉店鋪及大宅,成為郭重興心裡最深的遺憾,一度交代Willie不要強調他和書店的身世淵源,「你就自己編故事,我相信你故事可以編得很好,就說你有一個爺爺臨終前給你一筆錢之類的。」

郭重興最早把郭怡美書店取名「二間」,排在「一間書店」之後,Willie既知他和這棟房子千絲萬縷的關係,來回溝通後保留了郭怡美這個名字。Willie穿梭在這紅磚建築籌備書店的期間,偶爾恍惚間陡生出「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樓塌了」的感觸,誠如「郭怡美」商號由來已不可考,「只有一個人知道,那人叫郭烏隆。」

Willie本身是愛書人,但他對紙本書沒有執著,從未想過開書店卻也不排斥,「我是幸運的,在以為因為疫情失去一切時,卻另外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世界。」資深出版人郭重興認為台灣人沒有不愛看書,只是書店太少,Willie美其名曰「信仰」,「他這個真的是很強的信仰,所以真金白銀砸下來投資開書店。」

 

三樓「詩空間」幽暗的燈影下,中外名家詩集如夜空星子般閃閃發亮。

 

打開郭怡美的五感體驗

郭重興把郭怡美書店託付到Willie手中,Willie腦中最大的想法,就是兢兢業業去做出一間能賺錢的書店,因為只有賺錢,書店才能長久存在。

郭重興原先期許郭怡美藏書量達到三至五萬冊,用一本本書密實堆疊出一家書店的厚度。Willie卻抱持不同見解,第一是考量到空間場域問題,第二是按照書店選書方式,台灣出版品每年沒有那麼多新書,生活風格類可能有,相對較嚴肅的人文社經書籍,其實沒有大家想像中多。

開書店也總會面臨不夠詩意的現實,Willie曾一邊參加讀詩會,一邊掛心著店裡馬桶爆了。相對於書店經營之不易,逛書店就是一段詩意且私密的旅程。趁著天氣晴好,散步來大稻埕,避開週末遊人如織的熱鬧喧嚷,打開你敏銳的視覺、聽覺、嗅覺或皮膚的觸覺,好好感受一下迪化街百年老屋的情調,書店白天晚上的光影變幻。

坐在郭怡美二樓靠窗座位區,有三種不同閱讀方式:讀書、讀風景、讀人。探頭往窗外望去,深吸一口漫漾鼻腔的老街氣味,南北乾貨及中藥材的香氣,瀰漫別樣奇特的時光感受。

前棟通往二、三樓的樓梯區,保留了郭宅整修時特地保存的磚瓦物件,宛如時光迴廊。二樓地板上由強化玻璃覆蓋的「吊貨孔」,過去打開後貨物就從那裡進進出出,同時方便老闆查看底下夥計有沒有認真工作。

天井上方的樓梯透過設計巧思,使用鋼構和玻璃材質,可以鏡射清水磚牆的質感,映照天色和空間的光影不僅連結了前後棟建築,進一步形塑延伸出百年老屋的歷史氛圍。

書店的書架設計也自成一方風景。「我們的塑膠用得很少。」Willie希望減少碳足跡。另外也特意將背面透空,可以看到磚牆和建物的修建痕跡,木作線條上盡量與補強鋼構達成視覺平衡。

而標榜質感的書店通常都講究音樂,Willie邀請來古典音樂節目主持人吳家恆策劃三月份18場「巴赫在郭怡美書店」音樂節,老屋建材實在,空間挑高,後棟二樓親子書區搖身變成音樂會場地,聲響效果相當出眾,演奏音樂與聽音樂都很適合。Willie希望未來將音樂展演活動常態化,吸引台北人下班後來書店逛逛。

至於味覺跟嗅覺有點類似。對Willie而言,書店裡的咖啡空間是一個must,一個在家和辦公室之外讓人可以停駐的第三空間。一樓的輕食咖啡區,歡迎客人點一杯咖啡,把書店當成私人工作空間,工作告一段落,需要轉換心情,可以順手拿一本書來翻閱。

 

很多客人喜歡坐在二樓書櫃空間拍照。

 

人們需要所以書店存在

Willie投身開書店一年多的時間,他不諱言大多數做書店的人都是悲觀的,大多數出版人也是悲觀的,所以郭怡美書店承載的使命,是必須要做一個證明,開書店還是有未來的。

在書店和出版業工作的年輕人,Willie肯定他們的努力和才華,是否他們將來有可能開一間屬於自己的書店,找到想要的工作方式,維持自己的生活?Willie認為與其倡導閱讀很重要,不如討論書店是否被需要。

假如書店能夠找出一個最大公約數,選出現代人需要的書,同時找出書店對現代人生活的一個must,諸如舉辦活動、課程或藝文表演等,湊齊所有喜歡的因素,一旦足夠多人需要書店,喜歡那個場域的氛圍感,就會一去再去,也讓實體書店得以生存,反之就會被淘汰。

Willie笑說:所以郭社長一直覺得我開書店有點危險,他說你不可以把書店開成咖啡館,書店比重要超過50%,至於要plus什麼他沒意見。」目前店內藏書量約兩萬兩千至兩萬五千本,Willie很自豪郭怡美的書不僅夠多,回頭客的忠誠度也高,「這是很微妙的心理感受。書店要越純越好,沒有文創商品,沒有百貨商場,你就會尊敬它,喜歡它,跟它買書,因為它很乾淨純粹。我覺得就是讀書人的潔癖吧。」

逛實體書店就像是一個隨機抽樣,你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書,會遇見什麼人,書與人的邂逅,誰又能說得準?Willie如果沒有遇見郭重興社長,應該不會開書店;如果沒有去郭怡美採訪,筆者臨走前,也不會聽完Willie推薦,順手帶走一套《所謂的知識分子》了。

 

後棟二樓被規劃成親子讀書區,舉辦過多場講座活動。

 

Willie店長推薦書單】

 

1.《就位:從平庸到卓越的關鍵練習,每天30分鐘,養成心流、持續力及精確度同時到位的高效習慣》,丹.查納斯(Dan Charnas)著,臉譜出版

對現代人來說,資訊從多管道湧入,公事或是私事還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安排,往往讓我們煞費苦心,一有不順,混亂感油然而生。

而《就位》這本書就是協助我們解決這樣的問題。運用書中的一兩個小技巧,你就會感覺到有序許多,漸漸可以拿回對自己生活掌控權。

 

2.《底層邏輯:看清這個世界的底牌》,劉潤著,時報出版

學校所教的與社會上運行的道理,有時候有很大的差別。如同電影《教父》的台詞:能夠一秒鐘看清楚事物本質的人與一輩子都看不清楚事物本質的人,他的命運是截然不同的。也因此劉潤所寫的這本書《底層邏輯》著重在分析世界運轉的道理,很大的程度可以幫助你在人生中做出更好的決定。

 

3.《呼吸:姜峯楠第二本小說集》,姜峯楠(Ted Chiang)著,鸚鵡螺文化

《呼吸》是美籍作家姜峯楠的第二本小說。這是一本短篇的科幻小說,很好看。在奇幻的世界裡引發人對自身現實生活的思考,比如說,如果當你明白這個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你無論做什麼都無法避免這樣的命運時,你還會不會繼續在自己的生命中努力?而更弔詭的是連你決定要不要努力都是天注定的。

 

4.《沒有媽媽的超市》,蜜雪兒.桑娜(Michelle Zauner)著,二十張出版

在讀完開始的第一章時,我的鼻子裡彷彿還充滿著各式韓國食物的氣味時,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裡打轉了。女兒伴隨著母親走完最後一程,拚命拚命地想把母救下來。

母女之間相愛相殺的回憶,最後在母親離開世界之後開始對自我的追尋。蜜雪兒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韓國人,她在美國出生長大。因為對母親的追憶,也逐漸地找到了自己是誰。

 

5.《雪佛》,王盛弘著,馬可孛羅文化

最近很喜歡聽孫燕姿的歌,乾淨,透明,清亮而高揚。

困惑與激昂的情感,無所畏懼的年紀,是我所懷念的25歲的青春。雪佛也是。

 

郭怡美書店

地址: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129號
電話:(02)2550-8291
營業時間:週一~週五14:00~22:00,週六、日11:00~22:00

 

天井上方的樓梯,使用鋼構和玻璃材質,連結老宅前後棟建築。

 

樓梯間保留老宅磚瓦物件,書店新舊融合之美,成為大稻埕新亮點。

 

前棟二樓Library靠窗座位區,閱讀的同時坐擁自然光。

 

書架特意將背面透空,可以看到磚牆和建物的修建痕跡,木作線條上盡量與補強鋼構達成視覺平衡。

 

建築師保留郭怡美商行的「吊貨孔」,上面覆蓋強化玻璃。

 

書店天花板裝設舊時火車車廂燈具,凝止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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