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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還有一點微光 楊力州
人物 | Sep 22 , 2018  00:00

只要還有一點微光 楊力州

楊力州入行20年,拍出了《被遺忘的時光》、《奇蹟的夏天》、《拔一條河》等賺人熱淚的作品,被稱作是「叫好又叫座」的紀錄片導演。他的紀錄片溫柔地望向遺落在人們視線之外的故事,然而每拍一部片,鏡頭裡的人和事,就成為他肩上卸不下的包袱。
文/蔣德誼 攝影/高政全 圖片/後場音像紀錄工作室

每次見到楊力州,他總是一貫的深色襯衫或T恤配牛仔褲的打扮,據說這是因為他嫌每次出門要想穿什麼太麻煩,「乾脆同一款買好幾件」。然而他為了拍紀錄片,十多年來幾乎可以說跑遍了台灣大小鄉鎮,「現在每個月都會有各地送來的農產品,大概是我拍紀錄片僅有的福利了。」楊力州開玩笑說,如果哪天不拍電影了,他應該可以去當里長伯。

從一台攝影機開始

小時候楊力州是不愛念書卻熱愛看漫畫的小孩,漫畫以格狀場景構成劇情,說來和電影分鏡其實有那麼些相似。學業成績並不理想的楊力州,或許也隱約在當畫師的父親期待之下,一路從復興商工念到輔大應用美術系,大學一年級時甚至拿下美術展競賽首獎。但他卻拿著八萬元獎金去買了一台VHS攝影機,「其實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會想要這個東西,我心裡一直明白我爸是希望我走美術這條路,但那時他沒說什麼,也就陪著我去買了。」

楊力州說他曾被問過無數次「為什麼會開始拍紀錄片」,卻總答不出個所以然,只說自己是「誤打誤撞」走上這一行。大學畢業之後,他回到母校復興商工教書,教育現場的封閉環境、管教學生的種種無力感,讓他只待了兩年就決心辭去教職,報考南藝大音像紀錄研究所,「我以為我是要去學拍電影,面試時才發現搞錯了,這裡是學拍紀錄片的!」

沒想到「走錯棚」的楊力州最後還是被錄取,也就此成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偶然。在他的鏡頭下,紀錄片漸漸跳脫過去「只有文青知識分子會看」的晦澀形象,他以幽默、感性的小人物故事包裝沉重的社會議題,往往讓觀眾看得又哭又笑。
 

戲台上下的華麗告別

歷時十年才完成的《紅盒子》,對楊力州而言是別具意義的一部作品,因為從小愛看戲,他連自己工作室的名字都取名「後場」(指的是布袋戲或歌仔戲布幕後的後台)。「我是出生在彰化溪湖的鄉下小孩,那時候布袋戲已經是出現在電視上的東西,但大家放學之後就是會趕著回家看,隔天大家會討論昨天播了什麼,對我而言是童年很深刻的記憶。」但後來電視布袋戲停播,和人們的生活距離也越來越遠,有時候看到廟前搬戲酬神,「根本也沒有觀眾看,戲班把戲偶晾在那邊,就充當是演過了。」

直到十年前,楊力州無意間遇見國寶級布袋戲大師陳錫煌的演出,「那真的只能用神乎其技來形容」。楊力州立刻決定要拍這個主題,他認為能夠將細節清楚呈現的大銀幕,最能展現大師的精湛技藝。《紅盒子》裡就有不少鏡頭,特寫戲偶以手挽起一綹長髮、手持長棒頂著不斷旋轉的盤子,或是兩尊戲偶在空中互相拋接而後換手等,令人嘖嘖稱奇的高難度技巧。

然而陳錫煌如今已是88歲高齡,最後擁有精湛技藝的一代,也在快速凋零當中。除了紀錄片,團隊更持續拍攝記錄陳錫煌示範的操偶動作,甚至全本戲譜,「我們或許沒辦法阻止布袋戲有一天真的消滅,但我現在做的事,就是給往後的世代留下火種。」

而在跟拍過程中,楊力州發現陳錫煌身上藏著一個比布袋戲本身更吸引他的故事:做為已故國寶級布袋戲大師李天祿的長子,陳錫煌自小在父親極為嚴格的訓練中長大,然而由於李天祿入贅陳家,按規矩長子需從母姓,因而也成為這對異姓父子之間,最難跨越的一道鴻溝。

父親的巨大身影

從布袋戲技藝之美、師徒傳承,最終延伸到《紅盒子》的核心命題:「父子」,楊力州卻始終等不到他要的結尾。「其實私底下師傅都會聊他跟爸爸的事,可是只要攝影機一打開,他就什麼都不說了,最後拖到製片、剪接都換了四、五個,還因為拿了輔導金,片子卻一直交不出來被罰錢。但我很堅持,這部片沒有『父子』這件事就無法成立。」

一晃眼等到兩年前,楊力州決定不能再拖下去,「我就剪出一些拍攝片段讓他看,心想:你今天不講出一些什麼,我是不會讓你走的!但他不講就是不講。最後我真的已經沒招了,只好問師傅:你有沒有要跟爸爸講什麼?他只說:『我爸爸喔,他是一個很好的人。』然後就這樣沉默了半晌,最後吐出一句『我不知道要講什麼』,但當改問有沒有要跟田都元帥(陳錫煌每逢演出必定帶在身邊的戲曲祖師爺)講什麼?師傅馬上滔滔不絕地報告起最近劇團去哪表演一類的大小事情。」

「我當下想:這樣可以了。因為對師傅而言,和父親之間不是一句愛或恨說得清楚的事,而是有太多情感糾結在一起。」

李天祿和陳錫煌的父子關係像某種詛咒複製到下一代,陳錫煌的兒子並沒有繼承他的衣缽,和父親的關係也極為疏離,「起初我覺得很可惜,但後來會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像師傅他終其一生都在逃離父親的身影,但那個身影實在太巨大,到現在都快90歲了,他還是被介紹成『李天祿的兒子』。」

放不下的人們

做為紀錄片導演,楊力州看過太多人情悲歡和社會角落的幽暗無光,「有時在映後QA觀眾會問我:你在拍攝過程中是不是也很感動?但我在現場其實是冷靜到一種不正常的程度,可能轉頭一看攝影師已經哭慘,但我還是繼續下指令。直到在剪接室裡,我才允許自己的情緒出來。」背負著太多人的人生,楊力州坦承自己這十年「越來越不快樂」,嚴重時甚至需要倚靠藥物才能入睡。

「有一次我的心理諮商師跟我說:力州你的問題其實很容易解決,就是不要再拍紀錄片就會好了。我聽完只能苦笑。」不像多數紀錄片導演在拍攝結束後,就和拍攝對象說再見,楊力州每拍完一部電影,心中就多了一群牽掛的人。直到現在,他還是每年都回甲仙,探望當年那些在風災中努力求生存的鄉親們。「我很常跟同事說:做完這部,我就不拍紀錄片了。但可能一有別人來問我要不要來拍什麼,我看一看就忍不住又撩落去,現在我講這個都沒人要相信了啦。」

除了這些放不下的人們,楊力州的另一個軟肋是他的家人,特別是一雙兒女。楊力州的女兒一出生就罹患喉頭發育不全症,夫妻倆害怕女兒一個不注意就窒息,幾乎24小時輪流看顧。「那時候我剛開始拍《紅盒子》,我太太有一次就跟我說,是不是因為布袋戲偶頭是硬的、身體是軟的,女兒脖子才會這樣?那時兩個人都幾乎快崩潰。」所幸女兒後來恢復健康,他也不時在臉書上曬出女兒的生活點滴。「我個性很悲觀、厭世,但從有了孩子開始,我學著去找出在那些絕望裡面,可能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希望和未來。」

用說故事改變社會

有時他被別人介紹說:這是台灣最有商業票房的紀錄片導演,他心裡總覺得挺有疙瘩,「那對我而言其實不是讚美。如果我想要賺錢,去拍廣告就好啦!」但工作室不能賠錢,在拍片的空檔,他也接商業廣告或拍攝案維持收入。最初他覺得商業廣告就是收錢拍出對方要的東西,直到後來電信業者找他拍《開口說愛》系列,他把自己擅長的紀實路線帶入廣告拍攝,成功引起話題討論,《小小鼓手》公益短片更在YouTube上累積超過500萬點閱率,「這比拍一百次甩頭髮有趣多了。」楊力州笑說。

用影像說出試圖讓觀眾理解的故事,甚至在鏡頭之外帶來些許改變,《被遺忘的時光》讓更多人認識失智症,或珍惜和年邁父母相處的時光,《拔一條河》在某種程度上幫助甲仙走出災後重建的一條路,或是有人看完《紅盒子》對他說,從不知道布袋戲原來這麼美。他像是拿著火炬探照黑暗的獨行者,而沿路點起的光,又成為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楊力州
1969年生於彰化溪湖,輔仁大學應用美術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研究所畢業。30歲開始拍紀錄片,2003年以《新宿駅,東口以東》榮獲電視金鐘獎非戲劇類最佳導演獎、2006年以《奇蹟的夏天》(與張榮吉共同執導)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
其作品擅長以幽默融入嚴肅的社會議題,扭轉紀錄片給人沉重悲情的印象,在真情流露之餘,也勇於探究深層的社會刻劃。重要作品另有《青春啦啦隊》、《拔一條河》和《我們的那時此刻》等。最新作品為記錄國寶級布袋戲大師陳錫煌的《紅盒子》。

《紅盒子》(Father)
導演:楊力州
發行:星泰娛樂
上映日期: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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