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謙過去不大寫臉書，工作和生活涇渭分明，何況在人前暴露私生活總難免尷尬。現在他學會有限度的分享，當成平常寫日記一樣。緬懷故人的茶花潔白無瑕，姚謙低調隱去自己姓名，照片放上當年寫的〈故事〉歌詞，也是陳揚譜的曲、曾淑勤演唱，三人曾經共同合作一曲〈魯冰花〉傳唱大街小巷。
一首歌就是一張照片
「我寫的別人不一定看得懂，但我知道那個意義。當我在閱讀到的時候，就知道那天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想到這首歌。」忙碌了半輩子，姚謙在50歲時決定退休。以前音樂這個愛好變成了工作，下班反而不會聽，那時的他好需要安靜，「可是當安靜真的屬於我的時候，我開始有計畫地重新聽音樂，退休初期有一兩年是在練習聽音樂。」
姚謙選擇從古典音樂入手，基礎名曲不會讓他進入職業反應，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距離是最好的方式。近年他不再喊唱片已死，救不回來無須贅言，姚謙轉身投入音樂網站Spotify懷抱，目前聽非主流音樂居多，偏冷門的古典或電子樂，甚至比Apple Music齊全，「現在聽音樂純粹就是我覺得聽得爽不爽，我喜不喜歡。」在異國旅行聽到喜歡的歌單，偶爾沒有目的地回放，姚謙會很快想起那天的氣候，那個城市所發生的事，甚至當地食物的味道。
在這演高於唱的音樂時代，當下音樂產業流行用「看」的音樂，傾向於花枝招展，看抖音聽音樂，你不會閉上眼睛。此時姚謙語氣略重了些，直指現在的音樂就像生產線上的肉雞飼料配方一模一樣，「對於音樂產業我不是那麼樂觀，但我還是相信聽音樂的人是一直存在的。」
不讓自己有太多上癮
提早退休這件事，姚謙全然不後悔。15歲念中學離家住宿舍，後來他幾乎都是自己租房，買房換房、2003年後行走在北京和台北的家之間，也全是自己一人。姚謙豁達地說：「以前會覺得你如果沒有一個伴侶，就像我以前寫的歌詞，我們就不完整啊。後來發覺那是一個你不讓自己成長的託辭。」
姚謙逢年過節會下台南探望父母，因為曾搬遷過，兒時老家不復存在，童年記憶的延伸只有豔紅如血的鳳凰木。即使手足親人團聚，生活飲食習慣也截然不同，「我常說家好像也已經不存在，不只是不存在台南，也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他對台北的感情仍然很深，北京吸引他的，是審美和思想節奏相近的人。疫情前有一次，他出機場叫計程車，運將光聽口音，誤認他是遊客。姚謙這才恍然明白，說話已經開始不自覺地帶北京腔了。
此次回台，姚謙養成一週走路一次的習慣，動輒超過兩萬步。走走停停繞過大半個台北城，眼尖發現熟悉的街景盆栽換了，台北一直處於某種進化微調中，如同他的身心也在微調，家裡畫作陳設刻意減少一半，考慮再度提筆寫小說，旅行開始會買紀念品，已經進行半年斷食計畫，戒掉心愛的甜食。
「人性都會上癮。我吃甜食會上癮，喝酒會上癮，不能讓自己有太多的上癮，要控制到少數。」年輕時候的姚謙愛吃甜食來解壓，酷愛收藏畫家常玉的「粉紅色時期」畫作也很甜，從他的味覺到視覺，甜美幾乎無所不在。常玉做為一位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早年畫作對女人充滿詩意的愛慕之情，甜美與脆弱的粉紅色用得最是美妙，「他畫的花，畫的水果和女人都畫得很soft。」姚謙意味深長地咂舌笑道：「所以當然喜歡甜食。」
除了收藏之外，姚謙還有其他什麼上癮呢？「咖啡上癮。還有不方便說的上癮。」多年菸齡的姚謙自娛自樂地笑著，渾然不覺新近購入的粉紅色畫作〈夢露〉一邊點菸吞雲吐霧，一邊正斜眼睨著他。
我不喜歡被展示
始終不改的堅持當然也有。除了閱讀、旅行及寫專欄文章，姚謙鍾意穿日本設計師川久保玲的衣服，近30年不變，恆常與藝術家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我幾乎不跟藝術家太接近，我會想了解他，但是不想認識本人。」姚謙喜歡藝術家的靈魂，不是他的人，「例如他有口臭，或者有一個我不喜歡的生理特質，就會破壞我想像他的作品，所以越喜歡的藝術家我越不想認識。」
姚謙這輩子只去過兩三次KTV，也不唱自己的歌，「以前在街上，只要聽到我寫的歌，我就會不好意思，不曉得為什麼就會紅著臉走開。」他作勢掩面，禁不住笑開了，「那都是半年以前自己想的事，你會有某種尷尬。」姚謙不喜歡被展示，感覺像在牆上釘死的獵物標本。
2003年畫家劉小東在誠品畫廊做第一次個展，姚謙為了盡地主之誼，陪同劉小東前往KTV，聽他唱羅大佑的歌。劉小東提出想為他畫肖像，姚謙還記得那天自己穿的衣服，以及畫中那條紅得特別誇張的腰帶，「畫肖像這件事情其實是很害羞的，所以我從來沒有在家裡掛著。畢竟那是別人眼中的你，不是你以為的你。」
劉小東眼中的姚謙有一個明顯特徵，很寬很高的額頭占據了他臉的一半。許多人都拿它來判斷一個人是否聰明的依據，姚謙始終謙遜，博覽群書的他用科學破除了面相迷信，「我父母都高額頭，你的外表其實是家族遺傳基因的反映。」
只是老天爺借放的才華
要講上個世紀華語流行樂壇，一定少不了姚謙。姚謙的歌詞，總有機會讓你朗朗上口。王菲〈我願意〉、辛曉琪〈味道〉、江美琪〈我多麼羨慕你〉、蕭亞軒〈最熟悉的陌生人〉等，道盡思念的徬徨無措，寂寞來襲的波濤洶湧，分手後的苦澀糾結。每個人的私房歌單，總有幾首屬於姚謙。
「如果說我文字寫得還行，那只是老天爺借放在我身上給群眾看的一個優美的才華。我不應該認為我就是這麼厲害，或者因此雞犬升天。」頭一遭聽到如此說法，姚謙的謙虛彷彿沒有盡頭，「老天爺賞飯吃是一個比較溫馴比較通俗的說法，再深一點，往哲學角度去想一點，老天爺為什麼賞飯？因為你前世修的福？還是你媽媽吃了18年的素嗎？祂一定是有原因，時間地點對了，正好你是恰當的散播者，祂就放在你身上。」
幸運如姚謙，接下了這個使命；努力如姚謙，人生中沒有一刻停止過閱讀音樂、電影、藝術以及文學。老天爺可能又陸續在別人身上實踐祂的才華，然而加諸在姚謙身上的使命，他不負重托地扛住了。
姚謙
音樂人、文字者、收藏者，歷任台灣EMI、Virgin、Sony唱片公司總經理。出版《我們都是有歌的人》、《如果這可以是首歌》、《一個人的收藏》等書籍；並擔任《Ah-Art》紀錄片監製和《細看常玉》策展人。2020年騰訊《啊！藝術》紀錄片，2021年鏡好聽《一個人的收藏》首支Podcast上線，2022年鏡好聽《一個人的收藏》第二季Podcast上線。
曾淑勤Tseng Shu-Ching -《魯冰花》Official Lyric Vid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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