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奈良美智表明為「粉絲」的香港知名漫畫家楊學德,睽違七年,二度於台北舉辦個展。
〈朕未睡〉,210x148mm,水彩,2016。
楊學德(Yeung Hok Tak),香港知名漫畫家,朋友們暱稱他「阿德」,1998年於《曱甴漫畫周刊》連載漫畫出道,2002年自費出版第一本插畫書《錦繡藍田》,2004年起於報章雜誌連載漫畫專欄,2010年任《麥兜噹噹伴我心》美術指導。港媒是這麼形容他的——麻甩、攪笑、騎呢、核突、醜怪、癲狂,翻譯成國語就是形容此人畫風奇異、搞笑、時而詭怪,卻能一筆正中下懷。
奈良美智:我已愛上了他的把戲
作為香港漫畫創作中生代,近5年,他倒是從紙媒連載退場,逐日轉向藝術創作了。從小尺度的四格漫畫,轉向大尺度畫布,主因是感受到紙媒的式微,「漫畫對我而言,似乎已找不到突破的地方,覺得悶,便不想做了。想從藝術的角度,再嘗試些什麼。」於是,「漫迷」們從臉書認識另一個阿德,畫布、白報紙、乃至筆記本撕下來的扉頁隨筆,創作更加不受限。
將其名聲推向高峰者,是自稱楊學德「粉絲」的日本藝術家奈良美智。據稱奈良美智收藏他9幅畫作,2013年邀請他與澳洲80後插畫家Mel Stringer赴日本舉辦《Mel Tak Exhibition》,親自策展。
奈良美智形容楊學德畫作具有社區文化的豐富性,展現香港在「殖民政府的放任管治下發展出來的本土獨特性」,相較於中國,香港宛若獨立城邦,「德擁有卓越的繪畫技巧,但他不會顯露於人前。我已愛上了他的把戲,更不禁對他充滿機智的作品發出會心微笑。」
轉向藝術創作,楊學德說,一開始讀者們無法接受!亦無法理解,「香港讀者對於漫畫與藝術創作的認知,是沒有灰色地帶的。」
然而,早在2002年《錦繡藍田》書中,描繪幼時生活在16層、800個居住單元、3000多人的公共屋邨生活,已展現出他在大尺度繪畫裡展現的奇想:大塊用色、劇烈的暗影變化,具集體記憶的符號,時而摻入格狀漫畫感構圖——執漫畫頑筆出身的畫家,便有此優勢,跨足在惡趣味與嚴肅之間,用拙趣包裹冷冽。欣賞楊學德的畫毫無壓力,特有一種親近,他並非要闡述什麼大歷史,在細節之間,埋藏令人莞爾抑或唏噓的蟻民群像。
奈良美智:「德擁有卓越的繪畫技巧,但他不會顯露於人前。我已愛上了他的把戲,更不禁對他充滿機智的作品發出會心微笑。」
〈心事讓我知〉,258x346mm,壓克力,畫布,2016。
〈午後四時〉,258x346mm,壓克力、畫布,2016。
〈再玩一圈〉,460x610mm,壓克力、畫布,2016。
當溫莎藍染上土豪金
自2009年於台北蘑菇辦展,睽違7年,楊學德《維多利亞式的藍》二次來台,於舊香居藝空間展出。
光看展名,便能得這位創作者還真是把浪漫給縫到骨子裡了。「當『温莎藍』頹然褪去,染上惡俗的『土豪金』,所有事情都不再一樣。有些人適應力很強,面貌變得很陌生了,但只要在情感上有些執著,就算節哀也未能順變。」
《維多利亞式的藍》部分畫作延續2016年上半香港海港城美術館《海港》主題,以40幅畫作刻劃維多利亞港今昔。《維多利亞式的藍》更從港埠轉入街巷,創作一系列描繪香港城、景、人的畫作,如公共屋邨、雨傘革命、青年學子、在公園做體操的翹屁股中年禿大叔、播放電音搖擺運動的大媽、來自中國之「企街女」〈油麻地姨姨〉。
「我是在殖民地時代長大的孩子,今年46歲,九七香港回歸後距今已19年,和回歸之前相比,變化實在太大,卻不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使我這輩人感觸很深;對香港的感情和現下發展,是我最關注的事情。」
「當舊香居主人卡密(吳雅慧)問我,展些什麼好呢?我想了想,畫香港人吧!香港人是很有可塑性的題材,《維多利亞式的藍》畫的便是香港人的精神、面貌與處境。」
展覽以顏色象徵逝去的美好年代,取自英國米字旗藍底色,也能稱為「溫莎藍」。他坦承自己是易於緬懷的人,對現世,對時下的香港,帶點無可救藥地悲觀。
他使我想起西西《我城》裡所述,「把身分證明書看了,你原來是一個只有城籍的人。」沒有國籍、只有城籍,到國外參展時,問他哪裡人?他會說:「香港人。」
他並非以全然排外心態看待族群認同,「我生長於70年代,讀中國史和中國文學長大,父母來自潮州;小時候的自己,不曾懷疑作為中國人的身分。直到20多歲,第一次到北京旅行……」那是春節時分,冬雪覆地,楊學德走在大街上,見街面怎麼長出一點兒、一點兒遍布四處的發亮星子?趨近一看,驚見那並非雪花,而是自行人口中啐出來的痰汙唾沫,遇冷成冰。「走在我以為的祖國,可以說是幻想破滅吧!」
九七回歸當日,楊學德有意迴避,遠赴歐洲旅行。人在法蘭克福車站,誰知一轉身,電視牆正播報中英交接儀式。
九七之後,族群認同的混雜更加凸顯。楊學德提及居住的旺角地帶,沿街都是說普通話的群集觀光客,「想像你生活的地方、環境,習慣和標準,因為時代變遷,不只是不一樣了,甚至變得比以前還差;法治、選舉、乃至於排隊,都變得跟以前不同。我並非絕對地排外,但是我感受到以往熟悉的環境,現在變得不熟悉了。生活上有許多不舒服,使人感到不安。香港所興起的抗爭,越漸嚴重與激烈。所有正在發生的變化,都可用『大陸化』三字來總結。雖然政府老是勸告說,來者是客呀!要有客之道、要包容內地同胞阿什麼的,但是,我們之間就是存在著價值觀的差異。」
當維多利亞港埠超高層建築群起,以國際金融中心榮景昭告於世,他寫下:「小島的身體很脆弱,人們仍然瘋狂地對她插針,有一天小島發炎了,腫大了很多倍,人們都興高采烈,向她插更多的針。(選自畫作《好瘤》)」
若要侮辱一片山色,只要安插一座鄙陋的小屋即可;在楊學德眼中,維多利亞港早已讓「土豪金」給醜化了,「每回翻看舊照片,以前香港島樓房不高,還能看到山稜線,現在全是高樓!」
他坦承自己是少數的悲觀者,「很多人覺得這就是繁榮的象徵,有什麼好抱怨的?沒飯吃啦你!咱國際金融中心啊!但是,我不覺得這樣是好的……所以,我喜歡台灣。台灣還保留一種鄉土感。」
於是,在策展宣言裡,他寫下一小段話送給台灣,「一切都無復從前,或許只剩下回顧,想到碰見過的每個面容,記其悲與喜、其樂與愁,作下一個小註腳,毋忘我們曾經那麼的『維多利亞』,你們也要珍惜這好樣的『福爾摩沙』。」
〈晚風〉,253x352mm,壓克力、畫布,2016。
一切都無復從前,或許只剩下回顧,想到碰見過的每個面容,記其悲與喜、其樂與愁,作下一個小註腳,
毋忘我們曾經那麼的『維多利亞』,你們也要珍惜這好樣的『福爾摩沙』。
這些年輕人,應該要有明天的!
〈放課後〉的學生,〈晚風〉裡面海思量的黃旗袍女人,〈末班車〉街景,他想表達的是一個已然消亡的過去,「其實,無論是誰管治這個地方(香港),都會自然地向前發展。但是在情感上,我心目中美好的年代,那些童年記憶,與過去比較,總令我感觸越來越深。」
畫家本是世上最矛盾的產物,用最璀璨之顏色表達深層的不滿,最笑鬧的情節呈現心底黑暗小宇宙,市井之汙穢,城市之隅角,海港之起落。
作為香港「中生代」,雨傘革命當時,他也到了現場,卻羞赧於自己「不再年輕」,只得默默在旁支持。《維多利亞式的藍》有數張畫作,是他將當時參與的情感,送給下個世代的祝福,
「近年香港許多場社會運動,組成者都是年輕人和大學生。他們似乎對未來有好多擔心,沒有出路似的,亟欲改變未來的命運。我對他們的處境感到很同情,這些年輕人應該要有明天的!不應那麼悲觀。因此有些畫作畫的是學生,也有祝福的意思。」
〈黑雨〉持黃雨傘、眼神堅定的少女,〈明天〉花海裡的男學生與女學生,一個暖心大叔/老哥哥,對後輩青年學子的疼愛與期許——逝者如斯,前景猶可待,畢竟這個世界呀!並不會自己變得更好。
【Profile】
楊學德(Yeung Hok Tak),1970生於香港,曾在設計公司、廣告公司與出版公司任職。2002年自費出版首本個人漫畫集《錦繡藍田》,後以法文《Qu' elle était bleue ma vallée》及英文《How Blue Was My Valley》在國外出版。其他作品如《標童話集》、《不軌劇場》等,2010年任《麥兜噹噹伴我心》美術指導,2016年舉辦《海港》個展。
〈黑雨〉,203x254mm,壓克力、畫布,2016。
〈那一天再會〉,610x760mm,壓克力、畫布,2016。
〈放課後〉,460x610mm,壓克力、畫布,2016。
〈月記〉,258x346mm,壓克力、畫布,2016。
〈夏天完了〉,460x610mm,壓克力、畫布,2016。
〈油麻地姨姨〉,2016。有別於香港本地「一樓一鳳」,此為描繪企街女的庶民百態。
楊學德隨筆的扉頁非常有漫畫趣味,左起〈鳳梨哥〉、〈港女〉、〈自摸〉。
《維多利亞式的藍——楊學德畫展》
展期:即日起至12月3日(六)14:00~20:00(周一公休)
地點:舊香居藝空間(台北市師大路117巷6號1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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