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雲實在長得讓我想打天庭的1999,質問他們今天派出來這個到底會不會畫。
多數時候他們輪班輪得很好,各具風格專長,如果上面真有個畫師部門專門出來畫雲的話。部門難免派系,我估計巴洛克幫占大宗,天上才會動不動就擺出有什麼東西要出場的陣仗,好比某些山頂天際突然冒出的巨團,仔細看還緩緩湧動增生著,陽光在上面打得特別亮,像是雅典娜女神隨時要抓著盾牌戰矛從裡面衝出來幫某個肉腳人類對付蛇髮女妖。或雨剛下夠的時候,四周還一片暗朦,中間忽然卻有幾朵不知哪裡撿到槍的,自開天光當起《夜巡》的男主角。巴洛克就是愛演。
庫肯霍夫畫雲部歐鄉風情作品
京都畫雲部宮崎駿派作品
宮崎駿派的充滿卡通感。成坨成團四散在天上,也不太動,像棉花。小時候問過大人很多次,雲是不是軟的?他們都說不是,水氣罷了,接不住人,我沒辦法相信,反覆問到終於長成願意絕望的年紀才肯停。到現在四十幾歲人,看到卡通雲還是會幼稚,必要暗自讚嘆今天這個畫得好,是可能遇見白龍的日子。
鱗片似的碎雲是現代派,以近乎無機的規律重複散列,像剛開始要幫《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打底,但從頭到尾只會有那張底,或半張。說他近乎無機是因為到頭來飄移的隊伍終究會以有機的態度恣意演化成一片不知所雲,令我惆悵卻也鬆口氣,水玉點點之所以能可愛,就是因為無機而且可控,貌似規律的重複因子示現出不可控性的時候,少則不安多則瘋狂,像草間彌生的點點,我一見就覺得五內翻攪只想逃。
巴黎畫雲部現代主義作品
亞利桑那畫雲部休假中
畫師也有完全停工的時候。前年秋天到大峽谷一帶玩,天上發白的只有飛機,偶爾有老鷹咻咻烏鴉嘎嘎,老半天等不到一片雲,沒有巴洛克沒有印象派,連個見習生不小心暈出幾道墨都沒有,藍天均勻得像用PS填滿的人工偽造。亞利桑那天庭畫雲部門的勞工休假規定顯然優於台灣天庭,嘖,洋人/仙好生懶散。
我果然習慣的還是台灣的勤於產出,求勤還要求精,才會看到天上亂畫一通的時候忍不住嘀咕。這樣也可以?怎麼會這邊撒一灘碎塊,那邊塗一片黑,中間夾著這些亂七八糟,說筆畫不是筆畫,說顏色不算顏色,到底有沒有心啊?誰准你出來亂畫的?
但就和大多數想打1999的事件一樣,我想完就沒力了,而且天庭畢竟不是1999可以接通的地方,到廟裡點香燒金可能才是有效的陳情管道,但確切聯絡窗口還得擲筊去問,好麻煩。接受雲相的無法無天,相對來說成為容易許多的選項,說不定真去擲筊也只是落得認清這是現實僅存的選項。雲這樣畫可以,那樣也可以,慎重也可以,任性也可以,叫人看了歡喜可以,苦悶可以,完全不知所謂莫名其妙也可以。反正頭頂那片什麼東西都包什麼傢伙都罩的天從來沒塌過,老早就表態在那裡,統統都可以。
我忽然,說不出,自己哪裡來那麼多不可以。
淡水天庭畫雲部的亂畫作品
台南畫雲部印象派作品
作者介紹
江鵝,1975年生於台南。曾經是上班族,現在是貓飼主、淡水居民、自由譯者、專欄作家,著有《高跟鞋與蘑菇頭》與《俗女養成記》。臉書粉絲頁:「可對人言的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