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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愛情跨越階級,千金偶遇窮小子「你為我犧牲,我替你無悔」──電影《艾菲爾情緣》原著小說《為愛造塔的男人》
情感 | Oct 02 , 2023  00:00

偉大愛情跨越階級,千金偶遇窮小子「你為我犧牲,我替你無悔」──電影《艾菲爾情緣》原著小說《為愛造塔的男人》

以建艾菲爾鐵塔為題材,在真人建築師身邊虛構一個叛逆千金,引燃一場世紀悲戀。歷史浪漫法國小說《為愛造塔的男人:因為妳,我改變巴黎的天際線》改編愛情片《艾菲爾情緣》上映時,製作人譽為《鐵達尼號》:偉大愛情跨越階級,千金偶遇窮小子,引燃內心狂野,背叛上流階級的做作,兩人叉腰比賽誰吐口水更遠。未婚夫富家子當眾侮辱窮小子,但她夜奔訂情跟窮小子上床,有如《洛基》、《賭神》男主角被對手輾壓後逆轉勝,滿足了觀眾的男性自尊。
文/盧郁佳(作家、書評人)  圖/車庫娛樂  來源/遠流出版

這些《為愛造塔的男人》都不缺,也讓純潔戀情直撞階級冰山。讀者看第一遍,會讀到第一個故事,被有錢人圈子瞧不起的外來小伙子,透過千金愛情加持,事業反敗為勝,卻被階級鴻溝拆散。中年重逢,他名滿天下,謗亦隨之,造鐵塔不斷遭各方阻撓破壞,但只要有愛人相伴,雖千萬人吾往矣,他無所畏懼,完成使命。

家族從德國移民法國第戎,因德國姓氏遭人排斥,青年建築師遂改用法國姓氏艾菲爾,決心出人頭地。二十七歲時,在加龍河上建波爾多鐵路的鐵橋。包商剋扣搭鷹架用的木板,工人鷹架失足落河。艾菲爾英勇跳河救起,又直闖鷹架木板供應商花園宅邸,為工安請命,討更多木板。在這位富商的沙龍午宴上,艾菲爾因救人大出風頭,富家子忌妒嘲諷他。但供應商美艷貓眼的獨生女亞提安娜挺身挽救了艾菲爾的面子,也替他討到了木板,把他捧上了雲端。

 

女主角亞提安娜主動追求、夜奔告白,寒冬跳河表明愛不到他、不惜一死。有如《鐵達尼號》男女主角船難跳海逃生,互約「你跳,我就跳」;艾菲爾跟著跳河、救起她,而定情上床。

但讀者的第一個疑問是,艾菲爾為什麼始終被動,不需要向女方證明他的愛,戀情全靠女主角一人做完兩人的戲份走下去。愛情來了他害怕,愛情走了他面無表情。

第二個疑問,《鐵達尼號》結尾男主角選擇為愛喪命,《為愛造塔的男人》艾菲爾卻選擇分手換取事業停損。怎可坐視心愛的人為他犧牲,坐享其成?羅曼史必定讓男主角付出一切阻止。但艾菲爾理所當然接受,給妥妥的羅曼史留下異樣餘味。

如同《鐵達尼號》滿足許多女性觀眾對被愛的理想,《為愛造塔的男人》也能滿足許多男性讀者被愛的欲望、重溫對被愛的恐懼。這段戀情不像讀第一遍時那麼一目瞭然,書裡看得見的是勇於奔赴浪漫熱戀,寫的是看不見的臨陣退縮,徘徊不前。

 

看第二遍,會讀到第二個故事:勇者艾菲爾在地下城迷宮中,被怪物突襲殺死,被公主亞提安娜復活。一遍又一遍。

說回前述男女主角初次邂逅的富商午宴。席後人散,魔法消逝,沒人理艾菲爾,連亞提安娜也變回主人扮好客,稱職對每個人笑,不再獨寵他一人,像是單純當他供應商。艾菲爾失寵,暗罵中產階級就是粗野、笨拙,愛輕蔑別人,怕人忘記其祖先低下,他想亞提安娜也只是「普通的長舌婦、傻大姐吧」。

艾菲爾以為亞提安娜不在乎他,她卻回頭邀他來她生日派對。派對上不惜拋開眾人和他獨處,並肩坐在花園樹下,冷不防吻了他。他要回吻,她卻跳起來說「我要生氣了」。艾菲爾萬念俱灰,這輩子不想再看到她,站起來就跑掉了。

艾菲爾走時,見到她父親忙著與伯爵夫人聊天,連過來向艾菲爾致意都沒有。只遠遠向他點個頭,就繼續聊,也沒盛情挽留他。艾菲爾不開心地轉身就走。賓客全都在冷落他,因此沒有人注意到他身影朝出口逐漸遠去。

這段描繪,慘綠年少,寫盡了局外人被排斥之苦,艾菲爾自卑孤獨,陌生千金向他攀談、眾人傾聽,他就感到自己魅力無窮。一失去別人的熱烈關注,他就會失溫凍傷,自感一文不值,並以人身攻擊撫平自尊傷痛。他忘了自己改姓隱瞞出身,卻暗罵別人「怕人忘記祖先低下」,把心病投射到別人身上。等到亞提安娜夜奔告白,他才脫離內心小劇場的泥沼,棲息於戀愛枝頭歡唱。

這解答了第一個疑問,艾菲爾戀愛為何被動。因為他對任何人都被動,宴席上不敢主動破冰,等人招呼,哀嘆沒人理他、生不如死。別人看他高傲霸總,他內心卻是山道猴子。只有別人有權給予他認可,他無權肯定別人。

 

第二個疑問:艾菲爾怎麼能坐視愛人為他犧牲?因為她已神格化了。亞提安娜的青睞,對他就代表整個上流社會捧他為王子。散席女主角亞提安娜送客招呼別人沒理他,對他是被上流社會判死刑。亞提安娜在他心中不是一個人,而是「全世界」,令他喪失現實感,周圍一切都已消失,唯有亞提安娜宣判他的貴賤存亡。

因此他時常落入尷尬痛苦的社恐深淵。不是艾菲爾跳河拯救女主角,而是女主角反覆從他頻發的自尊危機中拯救他。他二十七歲時,痛苦在富商夫妻、管家、賓客看低他,反覆逃跑,靠女主角示愛才起死回生。他五十四歲時,只想蓋地鐵(象徵逃避,渴望隱藏自己),不想造醒目鐵塔(表現自我給大家看)參加紀念建築競圖,是女主角一言激發他「要大膽」,他才豁然開朗變回王子,投身鐵塔藍圖,競圖獲勝,把巴爾札克縱情聲色的貪婪揮霍態度,用在工作上,瘋狂追求成就。此後也兩度靠她愛情賦權,令他無所不能、解除危機。

艾菲爾就是那句老話「只要有一個人站在我這邊,就算與全世界為敵,我也能走下去」的寫照。因為女主角就是全世界。

但當女主角和全世界對決時,就不同了。全世界要他交出女主角當祭品,所以女主角主動分手,對艾菲爾來說,那並不是死亡般的被上流圈子拒斥,而是女主角再次拯救了他,這才是神聖且唯一的價值。他的成功,透過巴黎鐵塔,名垂千古,就像告訴女主角:你為我犧牲,我替你無悔。

昆德拉一輩子想寫但不敢寫出來的奢望,居然被名不見經傳的作者處女作給寫了,好膽色。膽大藝高,作者烘托描寫人物的技巧,完全跟得上他厚顏無恥的膽量,柳暗花明,完美藏閃。

 

夢想亞提安娜無條件付出的愛,說明了現實中親密關係有多令艾菲爾這樣的人苦惱不安,一刻不得閒。

有一則網路短片紀錄女孩當街被打,沒交代前因後果,卻有許多男性留言「台女被打剛好」。恨意從何而來,原因有很多,《為愛造塔的男人》給他們寫了前傳,一幅野蠻而精細栩栩如生的肖像。在掌聲榮耀外表下,被個別女人拒絕,被社交圈子漠視,等於被全世界驅逐,內心艱苦,終生流離失所的難民圖。本書乍看會以為簡單無腦,跟著男主角榮辱哀歡的雲霄飛車飛天遁地,氣場飽滿一氣呵成,理想化的愛情來得夢幻;其實男主角的任性孤僻幼稚裡,藏著複雜深刻的傷痛情緒,異常真實,令讀者感覺轉角隨處都會撞上一個,真人如在眼前。

艾菲爾在女主角身上尋求認可,一旦得不到認可,他就結下了血海深仇。讀者看第三遍,讀到了第三個故事:原來,讓勇者復活的是公主,殺死他的也是公主。

一旦勇者心存被動,那麼公主在他看來,也就成了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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