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凌威在ROXY 1 DJ。(凌威提供)
有天要去台北公館「河岸留言」,從台大捷運站出來,經過「地球村」補習班,忽然想這樓上不就我年輕看表演的民歌餐廳「稻草人」嗎?想到陳達、李雙澤等等都過世了,連建築物都不同了。後來卻認識了「稻草人」老闆向子龍,他的「談話頭」與「後現代墳場」(現為「操場」),都是台北重要的文化與音樂人的聚集處。
當時認為,該在「稻草人」舊址立碑,但滿城皆碑像話嗎?不如寫寫記憶中的台北音樂場景,在生命之河裡,像岸邊樹,不會漂走。
窮學生沒消費能力,等我學校畢業已是80年代末,上班後有些餘錢買卡帶,偶爾跑西門町巴而可看表演,想擠進犁園看「外交合唱團」得多存點錢才行。經濟大有改善,當時住景美,主要文化活動區域靠東南亞戲院一帶。我拿拐杖的路線,無非是先逛金石堂再上來「宇宙城」買唱片,然後進「影廬」被高達楚浮修理一頓,一天就過去了,這是我標準的文青歲月。
進報館工作收入又更好一些,且開始寫音樂文字,跑音樂場景是種職業觀察。聽人說和平東路一段ROXY,是樂迷必要的朝聖地,離我住的南昌路近,就去探一探。滿牆唱片、CD、卡帶,由DJ放歌帶人進入音樂星球。後來我認得音樂製作人林暐哲告訴我,它的前身是「AC/DC」搖滾屋。
攤。(許村旭攝影)
那時我還不會菸酒,一個人就沒法待久,像是一直喝著果汁聽西洋歌曲廣播節目似的。我會菸酒,是時報同事高重黎、學長葉清芳帶我去ROXY 1附近的「攤」,吃喝、放歌等等和ROXY 1像是兩個世界,樓梯比ROXY 1還難爬,但我都上去了。常客大半是記者、藝術家、電影工作者,年紀在四字頭到五字頭尾,ROXY 1多是外國人、大學生或知識分子。
也許因為工作與年紀相仿,「攤」店長林鉅又能言善道,很會跟客人瞎聊,一個人去他也陪你,我就黏住了。那幾年聽文夏、洪一峰、蔡振南的歌,多過Queen、Europe、Bon Jovi等等,林懷民「雲門舞集」為《我的鄉愁,我的歌》輯錄的卡帶幾乎被我們聽爛。因為認識了陳昇和陳明章,就邀他們到「攤」辦小小的發表會,瘋狂的程度跟演唱會一般。許景淳、吳俊霖、林強也都來過,這和侯孝賢劇組常在「攤」出没有很大的關係。
如「攤」沒開,我就去「阿才的店」或ROXY 1喝一瓶。「阿才的店」創店老闆余岳叔人稱阿才,也是在「攤」認識的。「攤」的一群藝術家朋友又在和平東路與羅斯福路口地下室,開了家展演空間,名喚「息壤」,最有名的事件是「刺客」與伍佰打架,其實是為了陳昇。昇哥唱太久了,讓後頭該上台的「刺客」不爽,伍佰是想幫前輩擋架而發生了衝突。教我想起陳界仁的作品「瘋癲城」,86年與林鉅、高重黎、王俊傑的聯展就稱為「息壤」。
伍佰&China Blue唱熱Live A-Go-Go。(朱劍輝提供)
「攤」關後,浪蕩著看演出,去過幾趟台灣金屬團駐唱、在杭州南路的「人狗螞蟻」,沒想不久火災燒掉了,這已經90年代了;也去過Scum、B-Side,這些團大半出現在白紀齡教授主導的「台灣地下音樂檔案」,比如刺客、濁水溪、骨肉皮或賽璐璐、花生隊長、四分衛等等。
伍佰&China Blue崛起,跑光復北路11巷地下室Live A-Go-Go成了習慣,前身是「The Gate」,庹宗康和藍心湄開的。除了星期五看伍佰外,也有陳昇、狗毛、海豚、亂彈等等,是真言社或後來魔岩想開拓樂團風的基地,像是LA日落大道搖滾樂聖地Whisky A Go-Go那般。
這段期間去過地下的展演空間,一般以延吉街巷內徐小萍開的ADLIP「啊!多離譜」音樂Bar為終站,原是海豚樂隊阿倫的店,後來由敦煌女兒樂隊貝斯手小萍接手。忘了是陳昇或趙傳帶我去的,那裡常是滿屋子留長髮、穿皮衣的樂手,後來我都認識,像貝斯手趙家駒、已逝貝斯手老猴,還有很年輕的張震嶽、董事長樂團等等,拚酒聊音樂好不快哉。小萍說:「荳荳走後,我搖滾的人生在那療癒,多虧了音樂、啤酒和朋友。」荳荳本名陳秦喜,曾是Nice Vice、傑克與魔荳、So What等的吉他手與主唱,1993年車禍過世。
阿峰(張賢峰,右一)與吳永吉(右二)開的Scum。(吳永吉提供)
我搬到七號公園(今大安森林公園)住時,才開始混「後現代墳場」,老闆向子龍很愛聊電影、音樂、酒,而且停不下來。可能是漫畫家老瓊帶我去的,因她的關係也認識常去的影評人老嘉華、劉佳音,音樂界的是楊乃文、林暐哲、張震嶽、「乩童秩序」主唱福福等魔岩掛。跟「攤」也是兩個世界,向子龍愛聽電音,固定到Spin跳舞,DJ @llen、哲儀也跟著認識了,所以真正帶我聽電音的是向子龍,當他跟我說,他是民歌時代「稻草人」老闆,我真真嚇呆了!
凌威也同樣搖滾得不得了,ROXY、Spin、B-Side都他開的,台北沒凌威、向子龍這樣的人向一片死水打水漂,台北音樂場景會相當枯漠。但時代一直變,消殞是難免的,凌威對ROXY J結束營業並無怨言,「原來就預料中的,只是我個人的最後的浪漫。」
上世紀80、90年代音樂場景接續不見,回不來的是,回憶裡的青春和浪漫。如今幾乎周周上檔的「音樂節」和滿街走的音樂人,並沒有讓音樂壯大起來,反倒常聽人說要拯救音樂產業,但昔日在生活裡的音樂場景卻一個個消散,不禁令我感嘆又哀傷。
阿才的店。(許村旭攝影)
80年代搖滾重地西門町的巴而可餐廳,2001樂團在那裡駐唱。(朱劍輝提供)
Live A-Go-Go老闆們。(朱劍輝提供)
徐小萍開的ADLIP「啊!多離譜」音樂Bar。(徐小萍提供)
90年代初樂團表演舞台「搖滾陣地」。(四分衛虎神提供)
地下社會,瓢蟲樂隊演出。(Syd Lymm提供)
已燒掉的「人狗螞蟻」,年輕的四分衛吉他手。(虎神提供)
歌聲憶體
流行歌謠不只是歌聲商品、偶像附屬產物,也是時代刻痕、歷史的記憶。不論新舊在我們哼唱、聆聽與消費之間,所帶來的歡愉、感懷、滿足,都是身心交流的經驗,匯集而出的是一個時代的脈動,資深樂評人翁嘉銘盼透過這些音樂文字,和大家一起體察,古今歌謠在生命記憶裡所浮現的美好滋味。